她回来的时候,礼物正四四方方地摆放在桌子上,现在的时辰对她丝毫没有印象,她不过是活在昨天,入眠之前的疲倦依然不停地敲打着她的身心,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这样,她活在昨天的昨天,活在前天的前天,如此她的记忆更加模糊,难以说清现在发生了什么事,只是表情朦胧地说着含糊不清的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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现在还没有到栀子盛开的时节,但她对此似乎置若罔闻,她的感觉告诉她栀子已经开过,那山丘般连绵起伏的背景中的芳香似乎就是唯一的佐证,她昏昏欲睡,在喧闹之后疲倦不堪,现在天还黑着。她没有精力思索,但目之所及便是礼物,她只是想着它们出现过。
那是些叶子反复枯焦,一而再再二三地被他们确认,她望见窗户是破碎的相框,里面的裂痕依稀如故,却又不可预料,散发着浓浓的郁香,似乎将她完全吞噬。她听到门铃的响动,但在夜里难说是寻常的来访,她又挨了一个钟,用手指轻轻拨动发黄表盘上不记得时间的指针。
钥匙的迷踪让她手足无措,似乎空间里躺着的每一个桌角抽屉里都藏匿着它们的身影,它们似乎和玫瑰花瓣睡在一起,安谧地听不到平滑的呼吸。旋风到过空间里的每一个角落,似乎缺失了钥匙便不足以支撑她走到黑夜里陌生的门口,她眼前浮现出许多影子,无一例外她都认识,有的还在有的已经离开。
她没有找到钥匙,也没有见到任何鸟兽的音迹,她在失望之余无所适从,短暂地踏上归途,门里面没有什么声音,她只不过是在敲门。她预想的飞羽让她想到夜鹭,不知在那个时候悄然来访,其羽翙翙充满了整个房间,蜡烛点亮了明光,空间里云蒸霞蔚,里面长久的寂静不免让她有些担心。她出了声:“开门,你还在干什么?”
当然是没有人回答的。
她确定了要做好某一件事,就头也不回地猛冲向前。
她想着礼物已经准备妥当,又检查了口袋里的小物件是否齐全,似乎天还没亮便无事可做,便又开始找起钥匙来。她依稀记得她被压在被子下翻来覆去找不到时间。
在亮光充满了整个屋子后,那个从频巘来的风尘仆仆的人似乎可以和她促膝长谈了,从孤村老店里青黑色的灯芯讲到清晨黄昏飘渺的鸡鸣,从烟树濛濛再到小鸟依人,但最终似乎都只落到一件事上,响着铜铃般的嗓音,那个人告诉她:“都在桌子上呢。”后者拒绝了那个请求,并表示她从来便受不了漫无止境的言说,“我想接着休息。”
“好,好,那你接着办吧。”那个人熄灭了灯光,继续回到门口敲门。
相框里的裂纹静止不动,似乎有人已经先于她把它修好了,她能从中看到一个人陌生的面庞,直到很久以后她才意识到镜中的人物似乎就是她自己。那些都是给我的,她喁喁私语着。
春也好秋也好,不过是湘江竹上多了几番泪痕,它们也随之在夜路上远去,她甚至可以分辨它们不只依赖于身影,纵使使它们将面庞藏在帽子下遮在大衣的高领里。她还拨动过十字路口的指向标,让它们到新的天地里去,或者是就此湮灭,不过这些他只是袖手旁观,任由她在上面胡作非为,她也不曾留意过他,直到某一时刻她忽然扶了她一把,在她几近窗边之余不足以让她跌入深渊,或许是因为她生来便不会飞翔,无法与它们并行其道。但她最终无法回想起那个暂时的慰藉究竟是谁,甚至他的脸庞依然模糊,但她确信他并不是他们之一,他与它们一道,来自更温暖湿润的地方。
她曾经有过一个朋友,自然不与他们一般品类,她说。
剩下的事要等到明天再做,这句话一直萦纡在她的耳畔,由此长夜更加干燥无聊,很多年以前,她曾在夜里嗅到潮湿的气味,追随着往日的轨迹,可它们一直在空间,让她难以捉摸。
她曾经有个朋友,她说。眼前的是已经调停好的礼品,它们在深夜里呼吸,似乎等不到明天。她只能在缠绕的缎带里分辨出纵横交错的树枝,浮动在狭窄的水面上。她努力地向前划,追逐着它们眼前的萤虫,一路上走走停停,它们一直在等她。
她想她找好钥匙了,正要准备去开门,却听到深暗的门洞外面滂沱的雨声,记忆在共鸣中被唤醒,即使她未曾留意过。
她又沉沉地睡去了,八点钟到十一点是她第二个晚上。
噼噼剥剥的声音在晨昏里不断萌芽,她坐在窗边,外面一片漆黑,在昨日的约定里他们即将前来,与此同时礼物也即将消失。她把钥匙交给他,并请求他把它们交付夜鹭。“我一定办到。”他说,但他没有要走的意思,至少外面的阻隔让行人暂且没有赶路的兴致,在他们到来之前,两个人似乎一直在昨日昏暗的灯光下共守。每当这时闲谈才变得轻松自然,他们沐浴在潮湿的闪烁的幽光里,她讲起药剂瓶里的白蜡烛。它们现在不是用来照明的了,她说。她的腔调与门外的那位风格如出一辙,与那天找不到钥匙的她大相径庭。
他告诉她他正带着夜鹭的羽毛,并目睹着桌上的果壳堆积如山。覆水的道路徜徉在月华里,明河环绕犹如蜿蜒曲折的山路,在肌肤不可感知的寒冷里她感觉到灯光的温暖,他似乎也是暖洋洋的,即使这样的感受转瞬即逝,但在她眼中着不过是昨天与今天兀自喘息的地方。我赢了,他说,下次吧。他收回先前的羽毛,告诉后者并不是这么一回事,“羽毛只有在雨天会来到这里。”或许在那个时候她往往孤身一人,要么身处睡梦深处,要么做着反反复复重峦叠嶂的事。
那些事是寻找蛋白纤维。她记得在不断尝试中,这样的时辰多了不少,在厌倦了季节律吕后拖曳着疲倦的步子前来,羽毛来头的减少似乎在提醒她要幡然悔悟,可她依然坚守在这样的时辰里与他攀谈并接受指引的晚上。他手里握着的羽毛似乎在告诉她这不是她的过错。
那段时间真是悠闲惬意。
她不久就会回来,她说,总有一天。
她散去地上的羽毛,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将窗帘轻轻拉起,以免微光散失在窗子之外,那些羽毛最终会被她囚在一只袋子里,有黑色的黄色的还有芦花的,最后变成雨水回归到大地之上。令他们不满的便是夜里的雨声,让日渐变短的时间更加斑驳,但在那时她已经找到了钥匙,并把它分给他们。她最终会把那些钥匙收回来,似乎是因为它们随处可见。她把它们从路边,垃圾桶旁带回来,放在容器里保存,直到有一天牢固的记忆也越发不可靠,在扑朔迷离的月光里琴键愈发飘渺无依,当湿润的种子在钥匙上萌发,它们的消失大概在她心里落起一次新的涟漪。
不过她依然会记得那是一个干净明亮的地方,她在洁白的流苏里徜徉,冬日的雪花在她身后远去,在石灰墙门洞里躲避寒风的情绪。这样的消减似乎不太现实,她可没有听说过冬日里的雪花和家雀对过话。不过日后她自己似乎便做到了,在背负白雪和青苔的树枝上,她与雪花一同在准备当日晚上的烙饼,并把一袋子剩下的羽毛给雪花看,“你从这里诞生”。
第三个晚上已经临近清晨。
她在深灰色的羽毛里等待叩门的声音,门没有被关上,也没有被完全敞开,她用半块红砖抵住了大门,以防雪花被送进来。在雪下尽之时他们赶到十一栋亭,饥肠辘辘望着雨雪混杂的天空,矮楼身处沉沉雾霭当中,世界是纯白模糊的仙境,即使寒冰已经阻塞了道路,他们的通途热烈似火,不远的春花烂漫生涯。
她在铜鞮的窗户依然观望着他们的一举一动,冬天已经濒临边缘,往昔噼里啪啦的响声又回归耳畔,羽毛又堆积起来,逐渐变得丰盈,之前她从一丝一毫里收集羽毛的努力已经没有必要。
送羽毛的人不再前来。
在他走的时候,他带走了结满了冰花的钥匙,它们会被铸造成新的钥匙,留在以后使用。你依然可以用它来打开烙饼店的大门,他说。
健忘带来的痛苦让她不自觉地寻找那些钥匙,然而终究一无所获,在冬天结束后天气却异常冰冷,似下非下的雪迹笼罩了一个多月的阴云,一直到这第三个晚上才难以看见,他们表达感受的话盛开为楼下向阳面的蔷薇花,花瓣化作春雨滴滴洒落,在冬日里干燥的水泥地面上变为旋风。当然他们在十一栋亭的小角落里似乎看不到矮楼里正发生的事,但至少他们知道她的迟到是羽毛时不时的遗失造成的。
但他们依然没有帮助她寻找所谓的羽毛,他们似乎根本弄不清羽毛的来头和本质上的作用。
调停已毕,她远去了羽毛留下的遐思,并试图从中开解,在暮色的道路上渐行渐远,时间流逝得比她预料的要慢上许多,日暮也实际上是雨滴在黑白叠片上无法辩识颜色的斑影,她现在的工作十分简单,就是为饥饿的人送去食粮。
他们本应无法再见到雨的身影,雨的声迹,他们已经扬起了羽毛扎结而成的远帆,向着他曾指引的夜鹭的方向去了,或许很长时间里她再也无法从窗台上瞭望他们的旅程,从铜鞮到海上至少有上千公里,路远迢迢。冰霜尚且如此,在消融的边际线上他们的途旅貌似会容易许多,但她的礼物似乎已经堆积得无处安放,捆扎礼品盒的双手也变得更加慵懒,即使这样她也无处安睡。
好啊,我来了,他说。在六月的某一天里他忽然回来了,他说,我来帮你扫地。
与以往不同的是,她这次没有谢绝他的好意,默默允许了他总是出现在她身边,即使她明白他这么做只是在求雨而已,但她依然很感激他的付出,似乎在抹平留在洁白瓷砖上的痕迹。“你的努力趋近徒劳。”有一天,她忽然对他说。
她的好意没有换来他的回答。
沉寂在唤醒中安慰她,甚至为她指引前路,让她觉着日子里的明光越来越多长夜也越来越短,但她似乎被堵住了嘴,大门也不肯迈出,也无处可寻叩门的声音,她屏息凝神,在白天到来时清醒过来,在夜幕降临是昏沉地寐去,他们在大海的旅途中,她自然不好说话。
但她依然知道自己在做正确的事情,并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再次捕捉到夜鹭的气息,甚至她格外惊讶因为那些味道并不出自与她,她亲自检查了羽毛并确定了她最初的判断,她看了看墙上的日历,并为自己的迟到而羞愧难当。
正好可以休息一下了,转念一想,她又坐回床上,并试图做回最初的梦来。
我早就忘记了,他说,领着她走进了房间。他们已经走了,素娥确乎也有事去做了,他说。她的眼神你闪烁着惊异。不要太紧张,他说,没什么事的,快点来吧。他没有消失在记忆的潮水里。
礼物都送出去了,留下一大把换成的羽毛。 “这样你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,”他凑到她的耳边,醉醺醺地说道:“他们都好着呢,不用你再费心了。”
雨仙子无法完全相信他说的话,只是看着他又走回花园,站在纸片蔷薇半遮的亭子傍边,她什么也没做,只是后来花露渐渐沾湿了纸片亭角,那天夜里似乎又噼里啪啦起来了,纸片湿润着往日里被层层包裹的叶萼,在某一个夏季,他们醉心发散出留下泪水的笑容,似乎都被写入夜鹭的被雨水沾湿的羽毛中了。这是往事如烟还是往事如烟还是往事如烟呢?他们终究被时间剥离开了吧。